1946年至1947年之间;雪声剧团由于袁雪芬因病养息而解体，范瑞娟与傅全香合作成立了东山越艺社，陆锦花则应龙门大戏院业主刘贤香先生的邀请担任头肩小生，与名旦邢竹琴合作。在"龙门”登台演出期间，一出时装巨献《黑暗天堂》引起轰动，她作为越剧小生的后起之秀由此声名鹤起。其时一批演艺经营业主、越剧编导和舞美创作的行家们像"发现新大陆"一般地看好"陆锦花有大好的发展前途，纷纷鼓动和敦促她自组剧团，独树一帜。刚满·20岁的陆锦花逢此"得道多助"，也就"雄姿风发"，就在"龙门"边演出边酝酿筹建少壮剧团。但她自做台柱，有了编导音美创作集体的剧务部还是不行的。她作为越剧小生的关键之关键，莫过于物色一位珠联璧合的旦角了。

在陆锦花成名之前，师从著名小生些素娥的王文娟，由生角改唱旦角，在师徒俩联抉主演《碧玉簪》和《盘夫索夫》等一批以旦角为主的优秀传统剧目中早已脱颖而出了。此时王文娟已同名小生邢月芳搭挡，在同乎大戏院演出，以她青春亮丽、文武兼备和唱做俱佳、表情细腻，舞台形象清人耳目，尤其是扮相之美、戏路之广和演艺之全，为业内人士津津乐道。正因为如此，所以包括刘香贤先生在内的好多关切陆锦花的人们，齐向陆锦花极力推荐王文娟。陆锦花不失时机地登门拜访，盛情邀请王文娟"加盟"，任头肩花旦，并由此正式成立少壮剧团，由陆锦花任团长，兼头牌小生。她俩合作由此起步，经过一段日子的共同努力至1947年8月，便在上海最热闹的市中心——位于西藏路与南京路叉口上的皇后大戏院，陆锦花与王文娟生旦联袂的首演剧目，也是少剧团正式宣告成立的打炮戏--一台新编时装巨献 《礼拜六汇一炮打响，开门大吉。据当时报载，剧场的卖座率一路如春潮猛涨，日夜两场均以加座封顶，连续满进满出，戏迷一票难求。"

《礼拜六》描写一对上海青年男女从自由恋爱伊始，至负情遗恨结束。陆锦花饰风度翻翻的富家子，王文娟饰美艳动人的女学生，于花前月下相爱成真以后，富家子经不起花花世界的诱惑，喜新厌旧，挥金如土，沉沦十里洋场;渴望真爱的女学生珠胎暗结，身遭遗弃，陷人欲生不能，欲死不可的困境。及至男方从噩梦中惊醒，却己身败名裂，回头之间后悔莫及，一曲“思今日，想从前”大段唱功，自出肺腑，催人泪下。那时的陆锦花与王文娟同在青春妙龄，她俩表演男女青年的热恋，纯情洋溢，散发出浓郁的沁人心脾的气息，特别富有勉力。随着剧情由喜向悲的逆转，情节一环又一环地扣人心弦，引人人胜，也发人深思。这不仅是因为此剧反映现实，男女主角的人物命运含有警世的生活内涵，为广大观众心灵共鸣，引起巨大反响;而且还由于敏感的越剧观众，从陆锦花的音容中犹见马樟花之风貌，在王文娟的声华里不无支兰芳之情味。这恰恰是她俩演剧初期艺术追求的殊途同归!

在越剧发祥史上，介于"三花广娟"与"十姐妹"之间，出现过两位艺压群芳的越剧大明星，就是40年代初风靡上海之最的"闪电小生冯樟花和闪电红星"支兰芳。"

马樟花原在大来剧场同袁雪芬合作，因流氓成性的剧场老板陆根棣，把她当作"摇钱树"还嫌不足，企图霸占她的身心，迫使她愤起反扰，离开"大来"，到九星大戏院自组天星剧团，与支兰芳合作另辟天地。于是，"九星"由此盛况空前，"大来"为之相形见细，而"天星”是兴盛之势也为众多姐妹剧团望尘莫及。然而旧上海毕竟是黑暗的，马樟花终究逃不过陆根棣一伙恶棍的报复和迫害，终于积愤成疾，华年夭折;支兰芳因马樟花死后独撑局面而疲劳过甚，不久也相继病故。马樟花与支兰芳这对越剧史上堪称绝代双星，就这样"闪电"般大红特红，"闪电"般相继陨落，曾给人们大有 "暗了越坛半月天"的悲叹，又为她俩绝代的演唱艺术 难以弥补的遗憾而哀伤。

殊不知陆锦花早在"大来"时就崇拜马樟花，近水楼台先得月而自引为师，学而仿之;王文娟则在改唱花旦时便景仰文
兰芳，钟情其"支腔兰调”的质朴、流畅和深沉，也自引为师，学而仿之。原来她俩在各自的戏班用自已的演唱方式继承发扬着马、支演唱艺术，因分散而不太鲜明;现在他俩同台主演《礼拜六》时，那种马、支生旦联袂的极妙印象，也显得格外可感了。因此，其时人们对陆锦花与王文娟的演唱艺术一下子会如此震惊，那么倾倒，除了他俩在剧中创造角色所特有的艺术个性发挥自如之外，不可否认人们从中同时感受到马樟花与支兰芳绝无仅有的艺术遗响，也在发生着作用。这种别有意味的感受，继《礼拜六》红极一时之后，陆锦花与王文娟合作主演《天伦之乐》、《义》、《女伶受辱记》、《做人难》、《人之初》和《国难家愁》等一系列新编剧目中，他俩的声情意象为剧情而变、因人物而化，然而犹在微妙之中仍可唤醒人们对马樟花与支兰芳的美好记忆。

从1948年以后，她俩分道扬镰。王文娟加盟"玉兰"剧团。

陆锦花先后与许金彩、张茵、李忠萍和张云霞等名旦合作。及至1951年8月，上海越剧界为抗美援朝捐献飞机大炮，在大众剧场联合义演《杏花村》时，王文娟饰陈氏，陆锦花饰翠哥，她俩在台上久别重逢。大众剧场的前身，就是1947年越剧"十姐妹"联合义演《山河恋》的黄金大戏院。其时因"十姐妹"中少了一个解放前被迫害自杀的筱丹桂，便补了陆锦花、王文娟和戚雅仙三位业已驰名越坛的后起之秀，以越剧十二姐妹联合义演合影登报，成了新时代越剧姐妹大团结的象征，一时传为佳话。

陆锦花是陆派小生艺术的创始人。特别是她演唱方卿的"我只道骨肉总有骨肉情，谁料犹似陌路人"的《珍珠塔，前见姑》，刘彦吕的"人言道娘娘是慈悲仙子，为苍生蹙双眉煞费心思"的《劈山救母。宿庙题诗》，以及吕蒙正"评雪辨踪"的心态和王魁"负义"的情状，等等。她的唱腔在清纯秀美之中气韵别出，于圆润流畅之间尤见高雅;她的以静制动的表演风格，寓繁于简的丰富内涵，带给人以"看似平常最奇崛啊"的审美感受。后人可仿其形而难得其神矣!值得一提的还在于她创始的陆派小生艺术，分明自出机抒成一家风骨，然她至今仍不忘"马樟花的影子"，何其难得?

王文娟是王派旦角艺术的创始人。人们忘不了她在《红楼梦》中的林黛玉和《孟丽君》中的孟丽君，以及《春香传》中的春香和《追鱼》中的鲤鱼精，等等鲜活的人物形象。她的素馨的声情，别具平易近人的亲切感;她的细腻精到的表演，富有耐人寻味的感染力。王文娟和她的王派艺术，可谓与时俱迸，日臻完美。特别是"文革"后大放异彩，自有风景这边独好"的辉煌。如果说，她唱腔之质朴源于传统美的升华，那么质朴之中的深沉乃是现代美之流芳。这种质朴和深沉见之于她那以形传神、引人人胜的手、眼、身、法、步浑然一体"的流程，出自她“成如容易却艰难辛”的艺术底蕴。无独有偶，她在自己成名后也与陆锦花一样，常说曾受支兰芳的影响。

她俩当年生旦联袂的奇缘巧合，作为马樟花与支兰芳绝代艺术传承变异的生动写照，虽是"美妙的一瞬"，却又意味深长地告诉人们：后人崇敬前辈艺术的精华，贵在师其造化之功而不失自我潜力的发展和拓展，而这正是一代优秀艺术家继承创新的成功之道。同时也在提醒我们，成功后拥有一泓活水而忘了源头是不可思议的，那种“人走茶凉”而不屑一顾，更是令人心寒。越剧百年，是-一代人继一代人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的，是传承变异、推陈出新，八仙过海、各显神通的历史；是群星灿烂，各领风骚，争辉竞彩，方见煌辉的历史。

摘自“锦心花语——〈陆锦花艺术文集〉”一书。

原文刊于〈戏文〉杂志2006第3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