锋 凡

一九七六年（春节后）是农历龙年，润八月。年初，民间就有润八月年景多有不祥的传说，《文汇报》为此专门刊文予以辩解。
九月，我在厂美工室任产品图案设计工作。白露刚过，九月九日，天气很凉爽。午饭后到车间去参加试样，下午二时半许回到美工室。不久，有厂革会办公室来人通知：下午四时到大礼堂去收听重要广播。
今年以来已经发生过周恩来总理、朱德委员长逝世；天安门事件暨邓小平下台；唐山大地震这样的重大事件，包括以往开党的重要会议，都是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规定的新闻时间播报，从来没有在下午特别的时间里首播“重要广播”。大家对此充满好奇，纷纷予以猜测。有的说可能是党中央召开了什么重要会议；有的甚至说是不是我国对外宣战等等。我想着想着，突然产生一个念头，马上脱口而出，说：会不会是毛主席逝世。当时在场的我们技术组（当时技术科叫技术组，美工室隶属于技术组）的组长赵师傅立即叫我不要乱说话，他还感叹地说：你们小青年没有吃到过苦头啊！我明白他指的是以言获罪。
下午三时五十分，我们到大礼堂找位子坐下。有的人外出；有的人因工作离不开；有的人因漠视而不来，一百多个行政人员只到场三十多人，稀稀拉拉地坐在那里。三时五十五分，广播电台再次预告：下午四时有重要广播。
四时整，大家静心屏气以至于怀着紧张的心情听着广播里开始宣读《告全党、全军、全国各族人民书》。真的是毛主席逝世了！消息如晴天霹雳，令众人万分震惊。寂静的礼堂里回荡着播音员深沉的声音。
四时二十分许，讣告及治丧委员会名单等宣读完后开始长时间播放哀乐。大家都呆呆的坐在那里，一些人默默地流泪，几个四十多岁的女同志伏在桌子上呜咽。多少年来，“毛主席万岁”“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”被亿万人民口中喊、嘴里唱、手上写，难道现在就这样终止了！
最后播放悲壮的《国际歌》，至四时三十五分广播告一段落。
四时半是行政部门下班的时间，但许多人都积极响应厂部的紧急动员，留下来筹办扎花圈、布置灵堂等事宜。五时许，我接受安排写一条大幅标语：“世世代代怀念毛主席”。
五时半，两百多名上中班的工人从车间里涌出来准备吃晚饭。他们中许多人还没得到消息，当看到我即将贴好的大标语时，知道了毛主席逝世的消息，都非常惊愕。礼堂也是食堂，在接连不断的哀乐声中，一些上了年纪的纺织女工哭泣着饭也吃不下，厂领导马上安排妇女干部前去做安抚工作。
第二天开始在大礼堂设置灵堂。以厂党委、厂革会代表全厂职工的名义敬献了一个直径三米的花圈；以行政部门、四个车间的名义各敬献了一个花圈。六个花圈在灵堂前一字排开，上方悬挂着三个直径约一米的花团，一黑二白，是用连匹的坯布染色后团成球状扎紧而成。灵堂正面挽幛上的楷书是我的技校老师所写，左右两侧上方悬挂的横幅，上面是我写的字。黑底白字，左边是“毛主席啊，我们一定要把您开创的革命事业进行到底！”右边是“敬爱的毛主席，您是我们心中永远不落的红太阳！”初写排笔大字就写得很像样，我心里颇为得意。
从九月十二日起，十三日、十四日、十五日连续四天，全厂职工分成常日班、早班、中班、夜班四批分别在灵堂里举行了吊唁仪式。列队入场后先集体向毛主席遗像三鞠躬，默哀三分钟，之后逐一从毛主席遗像前经过，再行三鞠躬礼。
我是厂基干民兵，根据布置，从九月九日晚上开始，每天参加民兵的值班。每班五人，每班值勤两小时，负责守卫灵堂、厂区巡逻等。九月十六日晚上，有分配到外厂工作的同学高君、肖君来看我，我正在灵堂值勤，便陪他们避到舞台幕布后面去交谈。不料被巡查的领导发现，受到了批评。
各部门都要组织学习《告全党、全军、全国各族人民书》，谈感想，表决心。九月十三日，听说市领导马天水到北京去了以后，回来说上海悼念活动的气氛没有北京的浓厚，要求进一步加强。于是厂里又是一番动作，各部门的办公室内、楼房入口处等都挂起毛主席像，并配以挽联；厂区的道路两旁增刷了标语等。
九月十八日是全国举行毛主席追悼大会的日子。午饭后，十一时半，民兵集合开会。会后即领发枪支，然后分头去把守厂门、厂区要道及大礼堂内外等。礼堂里就餐用的桌椅已全部搬走，显得空荡荡的。地面上用白线标出全厂各部门人员所站立的区域。场内分三排摆放着电视机，每排放三台（左、中、右各一台），共九台。其中有三台是厂里的：一台12英寸黑白是苏联产品，好像是电子管的；一台国产12英寸黑白；一台国产12英寸彩色。其余六台是动员职工从家里借来的，多数是9英寸黑白，屏幕只有书本见方，而且有好几台是私人装配的。
全厂一千四百多人已在场外列队等候。下午二时半，在《国际歌》的歌声中，人们排成一路纵队按顺序步入会场，进到指定区域。每人手里拿着一份厂里统一发放的油印“誓言”。入场完毕，二时三刻许，全体职工在厂党委的带领下齐声宣读“誓言”：

“敬爱的毛主席：
我们向您宣誓：我们坚决继承您的遗志，永远忠于您的教导，牢记您的嘱咐“按既定方针办”。坚持以阶级斗争为纲，坚持党的基本路线，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，坚决贯彻您的革命路线。我们一定紧密团结在党中央的周围，为巩固和发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胜利成果而斗争。我们一定努力学习马列主义、毛泽东思想，为反修、防修，夺取批邓、反击右倾翻案风斗争的更大胜利而斗争。我们一定继续发扬无产阶级彻底革命精神，自觉限制资产阶级法权，为完成您所开创的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奋斗终生！
下定决心，不怕牺牲，排除万难，去争取胜利。
宣誓人：
一九七六年九月十八日”

然后打开电视，收看直播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举行的追悼大会实况。三时整,首先由中共中央副主席王洪文宣布大会开始，默哀三分钟,我们这里隐约听见黄浦江上传来的汽笛声。之后由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，国务院总理华国锋致悼词。大会于三时半许在《东方红》乐曲声中结束。接着继续收看在人民广场举行的上海市追悼大会实况，由市委书记马天水致悼词，四时多大会结束。我厂职工开始退场，至此，为期十天的悼念活动也顺利结束。
当天上午阴天，中午还下了几滴雨，到下午突然云开天晴，阳光灿烂。激情澎湃的毛泽东时代过去了，我们的国家今后怎么办，当时大家的心里都很茫然。

灵堂

入场